2013年6月29日星期六

Blow up 放大 / 1966 / 意大利 / 英國 / 美國 / 導演:米開朗基羅Michelangelo Antonioni

        一九四零年到一九五零年,意大利經歷了一次經濟的復蘇,意大利稱之為「經濟奇跡」,國內生產總值增長了一倍多。可是,經濟的復蘇並不持久,中產階級在五十年代還沒有成為平民的敵人,直至六十年代經濟開始下滑,他們變了被憎恨的對象。歷史總會重覆發生相同的事,下層社會的人在動蕩的時代會仇視上層社會,罷工、佔領和遊行遍佈全國,恐怖主義隨之而來。中產階級人人自危,於是他們向法西斯主義者尋求保護。1969年法西斯分子在米蘭的豐塔納廣場放置炸彈;1970年離婚合法化,挑戰了梵蒂岡。那是一個混亂的時代,也充滿階級矛盾。

此電影拍攝於1966年,米開朗基羅是意大利導演,《放大》理所當然呈現了當時社會的意識。主角戴維是中產階級的一員,職業是專業攝影師,奓華、放蕩不羈、暴君,都是恰當的形容詞。影片甫開始集中描述他。他回到家,導演先從他對員工的態度呈現他冰冷、自我為中心的性格;他坐在沙發的姿勢就像一個獨裁者;他拍攝的時候喜歡說:「Good」、「I like it」、「Great」到了異常的地步,像做愛很爽的樣子。

電影前段都是在拍攝女模特兒為他工作。主角的相機象徵他看世界的觀點,女性在他的鏡頭下做出各種性感誘人的動作。透過五顏六色的衣著和透明膠版,他尋求他心底理想的美,這種執著使他對模特兒的態度近乎暴君。他對女模特兒的不滿引發他的憤怒:「妳們能跟我合作是妳們的榮幸。」他偷拍別人後又對被偷拍者說:「你不知道有很多女孩子希望我給她們拍照。」目中無人暗示了無恥的中產階級。

他一邊喝紅酒,一邊狼吻模特兒,配樂是一段爵士樂,呈現了中產階級對「美學」和「自我」的執著。後來劇情說到戴維拍攝了一輯平民的相片,當他說到希望賺更多錢,從此遠離那些模特兒婊子,得到自由,另一人指向一張平民照暗諷他:「像他般自由?」影片中還有很多地方描繪他荒謬的一面,如其中一幕,電話響起,起初他故作鎮定,不急著接聽,但一會後即飛撲到地下,電話就在沙發底下。他的完美主義態度暗示了法西斯主義特質,是對現實的影射。片名Blow up改得貼題,聚焦了戴維每個荒誕的部位。

除了描述中產階級,導演亦描述了一班無政府主義的人,他們在影片起初便出現,臉上塗白粉,裝束似小丑,在車上咆哮。接著的鏡頭,色彩沉重起來,是中產階級井井有條的人龍,形成了強烈的對比。無政府主義者阻礙中產階級的車輛前進,玩弄修女和土兵,是對中產階級、梵蒂岡和政府的藐視。他們向主角討錢,也反映了他們對現實貧富懸殊的不滿,中段雜貨商對戴維的態度也看出他們對中產階級的鄙視。

電影的開頭都是在如此的氣氛渡過,但以上都是影片的調味料,主菜則是存在主義的論述。故事的高潮始於戴維偷拍一位女士後,女士執著要取回底片,行為之激烈包括咬緊戴維的手、跟縱甚至犠性色相。戴維感奇怪,對相片進行研究,無意中發現了一宗疑似謀殺案。玩味的是,他從照片裏發現的謀殺案,其實沒有明顯的証據,更多是靠直覺判斷,但影片則強調他用的是推理的方法,如對比每幅相片的相關之處。後段他重回公園發現屍體,肯定謀殺案的存在。無奈的是,戴維到最後甚麼線索也找不到,也明白公園的屍體並不能証實謀殺案的存在。他沮喪地回到原先的公園,又遇到了影片開場的那群無政府主義者。

電影的解讀可從三個提示著手,一是著名的解讀照片場景。戴維審視無數照片,一橫排的貼在牆壁上,以鉛筆記下值得注意的地方,仔細推敲,並嘗試從中尋找邏輯關係。這段劇情質疑了人類邏輯思維的可信性。從哲學觀點來看,語言是人類理解世界的工具,而語言是一件邏輯的工具,它有它的文法和詞彙。從最初戴維在相片與相片之間尋找線索到最後一無所獲,影片傳遞了邏輯對人的誤導的意思。

第二個提示是無政府主義的人群。電影開頭的無政府主義者到了片尾再次出現,在網球場上模擬著打網球──他們手上沒有網球拍也沒有網球。其實在影片之初,戴維亦有經過同樣的網球場,當時也有人在打網球,且是真實的網球。前後的對比,象徵了事情的不實在,暗示了戴維對事件偵查的徒勞,也暗示了邏輯推論出來的事實是如此虛無。當無政府主義者要求戴維幫忙拾取不存在的網球時,戴維一臉無奈的跟著做,像電影裏分析照片一幕,一切都是徒勞。

最後一個提示是戴維的朋友。他是一個抽象派畫家,完成了一幅畫,對主角說:「當初我在創造時根本不算甚麼,只是一團糟,後來我找到可以堅持下去的原因,就是那雙腳……就像是看偵探小說時找到線索。」說的時候,他指向畫中其中一部分。後來主角拍攝的照片,跟畫作一樣都有一種抽象的感覺,甚至女模特兒也對他說:「你的照片跟那幅畫很像。」相機的科學的產物,相片是相機的經過科學處理而生的物件,象徵了邏輯,而抽象畫是個人思想的碎片,零散且沒有邏輯可言。影片強調了兩者的相同,暗示了靠邏輯沒有辨法理解真實。

難道此影片是挑戰人類的邏輯嗎?細心回想,影片的厲害之處其實在於他從某些細節位解構了人類思維的另一面,如戴維買了一個巨型螺旋槳,女主角問他為甚麼買。他說:「沒有用,但覺得很美。」說到美,不得不說影片起初戴維為女模特兒拍攝的場景。因此,影片強調了不論人從理性還是感性的角度觀察事物,都沒法感知客體的真相,從而否定了絕對客觀的存在,一切都是主觀的,而主觀的東西沒有真實可言。

影片有一種過於執著自我後的無奈。電影到最後也沒有解釋為甚麼女人執著要取回底片,也沒有解釋是否真的有謀殺案電影的開頭是一塊草地,最後一幕回到草地,是戴維偷拍女主角一幕的對比──一切都消失了顯得甚麼都不重要。綠色象徵了大自然的本質,其實也暗示了宇宙、世界的本質。此電影的鏡頭很靜,配樂也不算多,有一種冷眼旁觀的感覺,尤其是戴維去公園偷拍一幕,只有樹葉搖擺的聲音。導演就像上帝一樣,觀察了整場荒誕劇,讓我想起了米蘭昆德拉的名言:「人類一思考,上帝就發笑。」

Lorraine