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4月11日星期五

那夜凌晨,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 / 2014 / The midnight after / 香港 / 導演:陳果Fruit Chan

        文化,是值得炫耀的,值得為它拍電影。陳果的新作《那夜凌晨,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》,就是要拍出正逐漸消失的香港文化。陳果的作品一向以複雜的象徵和隱密的政治意識形態見稱,此片也不例外,象徵結構有一定程度的複雜。因為沒有看過原著,所以筆者只針對電影文本進行分析。
 
97過後香港對中國的態度一向見步行步,中產階級的思維和香港人現實的態度,使香港人普遍有一種矛盾心態──明知生活質素愈來愈差但每天過得尚可仍然選擇不改變。但近年隨著大大小小的社會事件,如天星碼頭、國民教育等,人們對中國的恐懼又重現。影片的主色調為紅色,象徵香港的紅VAN是紅色,片尾的紅雨和紅旗,正告訴觀眾香港正迅速被「赤化」的事實。
 
影片故事相對簡單,一群人從旺角搭小巴到大埔,怎知發覺原來世界上所有人都消失了,眾人想盡辦法逃出困境,最終無計可施,只好離開大埔回九龍。雖然影片長124分鐘,但故事的結構可以簡單看成:「從九龍區到新界區,再從新界區回到九龍區」。九龍區象徵城市發展,新界區象徵香港情懷,兩者互相對立,《紅VAN》是一趟懷愐的旅程,是導演對香港情懷送上最後告別的作品。此片讓我想起陳冠中的《香港三部曲》,同樣也以茶餐廳作主要場景,但相對《香港三部曲》的現實主義,《紅VAN》卻是徹徹底底的荒謬主義,故事不合邏輯,但這正是香港現今的大環境──荒謬。
 
陳果作品向來想像力豐富,有魔幻現實風格,包括《香港有個荷里活》、《人民公廁》。在《紅VAN》裡,紅VAN上的乘客正代表了社會不同的年齡階層,包括60(任達華、林雪、惠英雄)70(一對夫婦)80(SHINEYUKILV女、李璨琛、毒撚)90(兩名MK仔和四名大學生)。影片開始,紅VAN由林雪駕駛、任達華坐車尾,一前一後包圍了中間的70-90後,象徵了60後在香港的重要性。50-60後的一群是香港現在的領導階層,他們年輕的時候香港正迅速發展,較容易爬上社會各個範疇的重要崗位,因此他們是香港繁榮的象徵。沒錯,儘管影片裡的任達華、林雪都屬於低下階層,惠英紅可能比他們好一點,但影片裡任達華和林雪卻有明顯的領導力量,在多個場景裡有話事權。惠英紅雖然叫人買保險,非常現實和無情,但她的信仰暴露了對生活的失望,只祈盼到遠處的外天空;70後的夫婦像中產階級,雖然結婚了看似生活穩定,但未能擺脫供樓的煩惱;80後有知識有力量,但徐天佑為了錢甚麼都做,黃又南又經常猶豫不決。90後則最嚴重,道德淪亡,認為世界一切都沒意義,想怎樣就怎樣。
 
所以,我們可以看到在影片裡有很多「香港幾代人」的論述。例如,影片以90後的荒謬模式呈現故事,當90後的青少年強姦了LV女,60-80後決定行刑,可想而知,60-80後對90後的荒謬多麼失望,而該段故事更表現了幾代人對道德的不同看法。任達華一直對不起兩個親生女兒,他刺殺90後其實也是在懲罰自己。此外,我們也可以留意各人的死亡次序:首先死亡的是四名大學生,暗示了現今香港大學生的出路灰暗,大學愈來愈多,競爭力銳減,再加上80後(黃又南)只顧自己的性格,香港的90後大學生成了首先陣亡的一批。接著,80後的毒撚死亡,毒撚在影片裡象徵了邊綠的文化,他懂得David Bowie的《Space oddity》,最後卻在廚房拿早餐時被燒死。70後的丈夫死去,和他的懦弱有關,中產階級面對顛覆性的困難應變能力差,難以生存;最後90後被60-80後審判,影片的末世感正式到來。
 
影片也反映了現今香港的「抽水文化」。近年香港電影多了抽水的橋段,網絡上也不時出現抽水現象,在《紅Van》裡,陳果把抽水當成社會現象,反其道而行,在影片裡不停抽水,反映了香港人的「抽水」在「末世」裡面有舒緩心情的作用,平衡了影片的藝術和商業元素,值得一讚。
 
至外,Yuki的角色比較特別,個人覺得她象徵了香港核心價值,像一個鬼魅一樣,神出鬼沒,吸引住黃又南、負責取刀、平時不作聲一出聲便不留情、唯一一人在刺殺90後時刺兩刀、在結尾只有她說不想離開大埔。對陳果來說,香港的核心價值似乎並不明確,只不過是隨著社會走勢而行,沒有明確的「核心」。當中取刀一幕尤其有趣:兩次拿刀,有大型的、中型的、小型的、兩次拿刀都是先拿中型刀,但刀卡在砧板內,拔不出,才選擇大型刀和小型刀。這段其實表現了香港普遍的極端情緒。
 
影片的鏡頭也值得一說,比較明顯的是,影片用斜鏡頭呈現未世氣氛,製造失恆的空間,也用圓型構圖困住人物在中心,走不出來。更有趣的是,陳果多次要眾演員排成一直列,形成線條,從前景伸到後景的構圖透視點,眾人望著一個方向,模擬了小巴車廂的環境。前景的人象徵司機,後景的所有人都是乘客。這種鏡頭強調了香港人想有一個龍頭,想有人帶領他們,但這種期望往往都失望而回。影片的開頭由60後的林雪駕駛,到結尾換成80後的黃又南,明顯就是導演把希望交給了80後。
 
David Bowie的《Space oddity》多次出現在近年不同的電影裡,如貝托魯奇的《密室中的你和我》、Ben Stiller的《發夢王大歷險》,想不到陳果在《紅Van》裡的運用非常有新意。除了音樂的出場很Cult之外,這首歌的歌詞是從大帽山的山頂傳來的。眾所周知,大帽山是全香港最高的地方,《Space oddity》除了暗示香港人想「飛起」,暗示香港的迷失狀態,同時也暗示導演希望香港人重新腳踏實地、實事求事解決問題的願望,這就是為甚麼影片結尾他們沒有上大帽山。日本人戰後同樣發展得很快,但至從失落的十年後,貧富懸殊非常嚴重,出現了很多怪現象,如御宅族、啃老族等。以前也有不少人提及過香港正在步日本後塵的事實,日本的福島核電厰爆炸對日本是致命打擊,大爆炸後更面臨幅射問題。導演以「核爆」象徵香港所面對的問題的嚴重性,暗示了香港面臨的災難具有持續性,不是短時間能夠解決,但香港的「核爆」象徵甚麼?是2017年的普選嗎?這是值得大家探討的。
 
影片沒有結尾,其實理所當然,因為香港根本看不到未來,所以影片不會有結局,眾人回到九龍區,其實也是唯一的選擇。
 
另外值得鼓勵的是,《紅VAN》相對陳果以往的作品有一定風格上的轉變,但不失為好的嘗試,現在的電影就是缺少新的語言,陳果能夠用自己的語言說故事,能突破自己,絕對是值得鼓勵。 

Lorraine

2014年4月1日星期二

The dance of reality現實舞吧/ 2013 / 智利 /法國 / 導演:亞曆桑德羅佐杜洛夫斯基Alejandro Jodorowsky

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 傳奇導演Alejandro Jodorowsky潛伏23年後的新作現實舞吧》,再一次展現他獨特的超現實構思。這位導演有多傳奇?1970年《El topo》成為第一套午夜場影片,也是搖滾巨星John Lennon最愛的電影;1973年《Holy mountain》,Cult片經典。2013年的現實舞吧》,導演功力不減,雖與Holy mountain》相比還是遜色一點,但還是証明了Alejandro Jodorowsky的確是電影史上難得的天才。

《現實舞吧》的故事簡單,在智利的小鎮Tocopilla,猶太裔的Jodorowsky一家開了間小商店。父親Jamie是一位相當嚴厲的父親,刻意要表現自己堅強的一面;母親Sara是一位從俄羅斯到智利的女歌唱家。為了使孩子Alejandro堅強,Jamie要他學習抵抗痛楚,例如拔牙時不用麻醉藥。Jamie原本信奉史太林主義,因刺殺獨裁總統失敗,輾轉投進了各種意識形態:獨裁主義、基督教、美國自由主義、中國共產主義、納粹主義,但最後還是無法証明自己的勇敢,只好拖著殘驅回家,並與家人一起離開Tocopilla

嚴格來說,這是一套非常私人的電影,是Alejandro Jodorowsky渴望重演兒時生活的影片,當中飾演Jamie的就是Alejandro Jodorowsky的兒子Brontis Jodorowsky,影片中有幾個制作人員的姓氏也是Jodorowsky。經歷過23年的失意,導演開始看開人生,影片相對以前溫和了不少。經歷過《凡多與麗絲》對真愛的諷刺、《Holy mountain》的反宗教,《El topo》對正義的討論,在《現實舞吧》,導演回望過去,想尋回自己的根,也因此《現實舞吧》不再反宗斆,甚至在某程度上接受自己身為猶太人的身份。

無可否認,此片描述並不是Alejandro Jodorowsky真正的兒時生活,例如母親Sara在現實裡其實很討厭Alejandro Jodorowsky,她稱他的誔生是因為父親強姦了她。可是,在影片裡,Sara卻是一個非常有母愛、非常支持丈夫的女人。Sara的巨大胸脯,暗示了她作為母親的稱職。也許是Alejandro Jodorowsky小時候得不到母愛,他希望在影片裡得到補償。其實,早在1989年的《聖血》,導演已經處理過「母親」這個題材。在《聖血》裡,主角幻想了一個假的母親,並在幻象裡生活,後來才知道原來母親在很久以前已經死去。

從影片裡,我們可以看到Alejandro Jodorowsky對父親的尊敬,而事實上他的人生也像他的父親般尋尋覓覓。在Alejandro Jodorowsky的電影裡,有兩個常見的主題:「追尋」和「救贖」,貫穿了他的所有作品。作為猶太人,Jodorowsky一家從來沒有融入當地社會,一直被視為異鄉人,這就是為甚麼在Alejandro Jodorowsky的影片裡充滿畸型人。Alejandro Jodorowsky的一生是矛盾的,他對宗教有懷疑,也研究神祕學和哲學;他是符號學的專家,尤以《Holy mountain》最為明顯。即使在《現實舞吧》,我們也可以看到這些符號,如一開頭有位老人叫Alejandro不要把石子扔進海裡,否則會引發海嘯,殺死魚兒。那位老人的名字是Queen of cups(他的手上拿著聖杯)Queen of cups是其中一張塔羅牌。

影片的象徵符號非常之多,結構看似零碎其實環環相扣,如Alejandro 的長髮其實象徵耶穌,被父親剪掉長髮就是父親想洗去他猶太身份的象徵,但有趣的是,在一次共產主義的會議,Jamie說了句「哈利路亞」,故事後段他的頭髮也長了,變成耶穌的模樣;我們又看到在共產主義會議上,有一位的髮型和眼鏡根本就是John Lennon風格,後段John Lennon刺殺獨裁總統失敗,影射了John Lennon被狂人刺殺事件;在影片人們總愛帶著面具,象徵群眾被某種意識形態洗腦;各國文化遍佈整個Tocopilla,甚至出現日本浮世繪、美國越戰傷兵,暗示了導演對智識的渴望和迷茫的心態。導演也用滑稽的手法表現各種主義的荒謬,如納粹的坦克是在貨車上塗油漆偽裝而成的,貨車上更放著一輛福特汽車;基督教對神的感恩極為瘋狂,雖然大家相親相愛,但卻有點不自然,像被洗腦了。因此,我們可以說,Alejandro Jodorowsky的人生充滿自我懷疑。

最後,我們談一談影片的開頭Alejandro Jodorowsky對錢的藐視。那一段其實與整套電影的關係不算太大,但反映了導演個人對資本主義的看法。他極度討厭美帝國主義和新殖民主義。他在1990年的《The rainbow thief》就是因為受到製片商制肘而失敗,更不用提他的《Dune》被導演David Lynch攪到亂七八糟。《The rainbow thief》後,Alejandro Jodorowsky 23年沒有拍電影。他曾經像一名小丑,用荒誕的手法對抗資本主義,但失敗了(Alejandro Jodorowsky兒時曾當過職業小丑),但2013的《現實舞吧》,証明了Alejandro Jodorowsky對藝術的熱愛和生命的熱誠,實在值得影迷為他致敬。

Lorraine